那家害死几十万人的公司破产了可是真正的凶手还逍遥法外
详细介绍:
(Sackler)愿意拿出45亿美元家族资产缴纳美国司法部向普渡制药开出的罚金;
作为交换条件,法院豁免塞克勒家族成员在全美各地3000多桩相关案件里的法律责任,保证他们不会再被追责。
普渡制药就是奥施康定(OxyContin)的生产商。在20多年的时间里,普渡制药通过一系列的虚假营销宣传,把奥施康定包装成“绝不会上瘾的止痛神药”,创下350亿美元的销售神话。
塞克勒家族也因此得以比肩洛克菲勒家族、梅隆家族这些老牌豪门,跻身全美最富有家族之列。
与此同时,几百万人产生严重药物依赖,几十万人因为过量服用药物死亡,引发一场肆虐美国的史上最严重公共卫生危机。
而这个45亿美元的破产方案,意味着塞克勒家族只需要从他们多年来吃人血馒头所攫取的巨额财富里拿出很小的一部分,就可以拿到免死金牌,从此继续逍遥。
另外最近有部根据这件事改编的美剧,片名叫《成瘾剂量》(Dopesick),也值得一看。
这部剧拍得非常好,豆瓣评分已经9.4并且还在继续缓慢地攀升。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纪录片,但绝大部分剧情和人物都是完全真实的,种种触目惊心的细节让人看得目瞪口呆。
简单地说,这是一个在自由的市场环境里,资本如何最大限度地追逐利润,利用制度的漏洞和人性的弱点,以出卖国民健康为代价,以金钱开道操纵全局,肆无忌惮疯狂收割的故事。
奥施康定是阿片类药物,原本应该受严格管制。由于普渡制药蓄意隐瞒它的成瘾性,很多人在按照医嘱正常服用的情况下产生药物依赖,一步一步地陷入上瘾。
长期过量服用奥施康定的结果就是死亡。90年代末期至今全美有将近50万人因为阿片类药物过量而死,普渡和奥施康定是难辞其咎的最大罪魁祸首。
奥施康定的主要成分羟考酮(oxycodone)是的近亲,这个药在市场上流通后,聪明人很快发现只要用口水舔掉药片外面包裹的薄层就能破坏掉它脆弱的缓释机制,把药片碾成粉末吸食或者兑水后注射,就能获得堪比吸毒的快感。
于是,奥施康定拿到黑市上售卖,被称为“乡村”。人们伪装出各种疼痛症状,想尽一切办法骗医生给自己开处方。
黑心的诊所和医生则违背医德悄悄出售处方牟利,有些疯狂的诊所一年开出的药方是一般的情况的几十倍几百倍。
光是2012年一年,全美国的医院诊所就一共开出2.55亿张阿片类止痛药的处方。要知道美国总人口也不过3.3亿,2.55亿这一个数字接近人口总数的80%。
西弗吉尼亚州小城科米特(Kermit),总人口只有400人,但当地的一个药房在两年的时间里足足卖出了900万粒奥施康定。
西弗吉尼亚州另一个2900人口的小城威廉姆森(Williamson),当地两个诊所在2006年到2016年之间一共卖出2100万粒奥施康定。
更严重的是,很多人因为药瘾难戒转而去购买价格更低的,从而走上吸毒的不归路。根据美国药物成瘾学会的统计,每5个吸的美国人里,就有4个最初是从吃止痛药上瘾开始。
随之而来的是犯罪的猖獗,为了买药买毒品,人们偷窃抢劫卖淫,无所不用其极。
奥施康定销售最好的地区不约而同地出现了犯罪率飙升、监狱满员的情况。许多原本民风淳朴、夜不闭户的美国中西部小城市,短短几年间社区生态完全被摧残破坏。
1986年,普渡制药生产的止痛药美施康定(MS Contin)专利即将到期,塞克勒家族的第三代理查德·塞克勒(Richard Sackler)提出,利用美施康定的缓释技术,加入羟考酮,开发一种新的药物作为美施康定的替代产品。
所谓缓释,就是让药在病人体内缓慢持续地释放,药名中的“康定”(Contin)代表英文单词continuous,是“连续、持续”的意思。
所以塞克勒家族的大佬们表示反对:从来没见过医生给长期疼痛患者开过阿片类药物。
1995年,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FDA)批准奥施康定上市,阿片类药物肆虐美国的潘多拉魔盒就此打开。
奥施康定的营销神话建立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上,那就是普渡引以为傲的缓释技术。
他们声称这个缓释机制会限制羟考酮在血液里的流动,在12个小时里缓慢释放,达到12小时长效止痛的神奇效果;
同时也因为缓释机制,上瘾的可能性非常小,按照普渡的说法只有不到1%的人会上瘾。
当时市面上其他止痛药通常只能维持8小时甚至4小时的药效,病人一天需要多次服药,非常麻烦。
奥施康定的12小时药效意味着病人再也不会在半夜止痛药失效时被痛醒,可以安稳地一觉睡到天亮。
听起来很神奇,但事实上这个12小时并不总是有效。奥施康定上市前普渡在波多黎各做过一项实验,发现服用奥施康定后能达到12小时止痛的病人不到50%。
他们在对公众和医生推介奥施康定的时候使用了这样一张曲线图来说明缓释机制。
第一眼看,在服药后12个小时的时间里,每小时血液中的药物浓度非常均匀,曲线平缓,没再次出现明显的峰谷。
但再仔细看就会发现,纵坐标的刻度并不均匀,原本陡峭的曲线被刻意压平了——普渡就是这样堂而皇之地用假图表操纵公众的认知。
药效持久,并且绝不会上瘾——这两个优势直击用户痛点,造成医生不愿意给病人开阿片类止痛药的两个主要障碍都被攻破了。
但是,奥斯康定上市后没多久,普渡就不断收到来自医生的抱怨和销售代表的反馈:很多病人在服药8小时后药效就失效;还有很多病人出现了明显的戒断反应,显然已经药物上瘾。
病人在服药9到10个小时后出现疼痛,普渡说这是正常现象,叫“突发性疼痛”(breakthrough pain),只需要把剂量加倍即可。
病人出现上瘾反应,普渡说这个叫“假性成瘾”(pseudo addiction),是因为病痛没有治愈——同样,只要加大剂量,就可以缓解。
随着病人对药物的耐受性慢慢的升高、依赖越来越严重,普渡也顺应市场需求,推出剂量慢慢的变大的产品。最初的奥施康定每片只有10毫克,后来普渡推出了20毫克,再到40毫克、80毫克。
不断攀升的销售额一再刺激着普渡的贪欲。他们要求医药销售代表催促医生进行“个性化开药”——对有些病人,可以不必从10毫克开始,第一次就尽可能用大剂量。
这个时候的普渡已经和贩毒集团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他们是拿着FDA的批文合法地制毒贩毒。
阿片类药物滥用最严重的地区大多在美国中西部农林矿区,那些从事高强度体力劳动的底层白人大多长期受困慢性疼痛,也因此成为普渡重点收割的韭菜。
他们最先搞定的是FDA。所有药品都必须要经过FDA批准才能上市,FDA被称为美国人健康的守护神。
可就是这个守护神,不但批准了奥斯康定上市,还破天荒地允许普渡在药瓶上标注了一行文字:“奥斯康定的延缓吸收机制能够大大减少滥用倾向”。
这等于是FDA用自己的信誉给“奥施康定不会上瘾”的说法作出了强力背书,这短短的一句话如同魔法咒语,打消了很多医生的疑虑。
前面提到普渡那个用来解释缓释机制的曲线图,也是FDA批准才能用的。一般大众可能看不出它被动过手脚,但FDA经验比较丰富的官员不可能看不出来。
当年负责审批奥施康定的FDA医药审查官名叫柯蒂斯·莱特(Curtis Wright),就连那条不会上瘾的文字都是他亲自设计的。
在奥施康定通过审批后不久,他就从FDA辞职。两年后他加入普渡制药工作,年薪37.9万美元,是他在FDA薪水的5倍。
《成瘾剂量》里,负责查案的地区检察官无奈地说:普渡买通了所有本应该监督他们的人。
遗憾的是,没有一点证据可以证明柯蒂斯·莱特收了普渡的好处,因此虽然现在普渡面临无数桩诉讼,但同样该被追责的柯蒂斯·莱特却可以逃避责任,安然置身事外。
行业监督管理的机构的官员离职后加入企业工作,在美国很多行业是很常见的灰色操作,美国人称之为“旋转门”(revolving door),进了门转一圈,还是同一个世界,来来去去都是同一批人。
拿FDA来说,2016年有个统计,在2001年到2010年这十年间负责审批癌症和肿瘤药物的FDA官员,有四分之一后来离职加入了制药公司工作。
2019年,当时的FDA局长Scott Gottlieb在离职后83天加入了辉瑞制药的董事会。更早一点,小布什时期的FDA局长后来也加入了强生制药。
这里面存在着巨大的利益冲突,不难想象监督管理的机构的官员们在和企业打交道的时候肯定会大开绿灯尽力搞好关系,毕竟那些企业是他们未来可能的老板。
从源头搞定FDA这个官方机构之后,普渡接下来收买的是民间的声音,那些由专家学者组成的形形的协会、学会、联合会和病人权益组织。
这些机构通过举办讲座、发表报告、印发宣传小册子,不断地向大众灌输“疼痛是人体第五生命体征”的理念,从源头重塑大众对疼痛的认知,鼓励病人使用阿片类止痛药。
他们打着中立、独立的旗号取得大众的信任,却公开为“奥施康定成瘾者不到1%”的说法站台,指导前来咨询的病人去找那些倾向于开奥施康定的医生。
像不像国内的野鸡医院在黑心搜索引擎上投放伪装成科普的广告,引导病人去他们医院的做法?
最后,普渡瞄准的是医生。作为直接给病人开处方的人,医生是这条利益链上至关重要的一环。
普渡建立了一支1000人的销售队伍,分区域面向全美各地的医生发起猛烈的攻势。
普渡有一个涵盖全美许多医生的数据库,医生的开药习惯、性格爱好、家庭状况等等都可以在数据库里找到。
借助这个数据库,医药代表们对医生的情况了如指掌,他们用小恩小惠收买医生,竭尽所能投医生所好。
他们请医生去参加医学研讨会,住五星级酒店飞头等舱,全程报销;送医生小礼品,送球赛、音乐会的门票,香车宝马,红酒晚餐。
“让你的医生觉得你很特别,带他们去吃昂贵的餐厅,主动帮他们付加油费,只要争取到十分钟时间让他们听你讲就可以了。
你们一定要了解你们的医生。如果他们有孩子,就送他们迪士尼门票。如果他们正在离婚,那就让他们有爱可做。不顾一切代价,来赢得他们的友谊和信任。”
普渡发扬光大到极致的这种“医药代表”销售模式,创造了一个巨大的滋生腐败的灰色空间,荼毒至今,贻害无穷。
和解的金额和奥施康定的销售利润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而作为支付赔偿的条件,普渡总是要求封存销毁提交到法庭上的文件,最大限度地避免媒体曝光。
《成瘾剂量》里重点只提了一个案子,弗吉尼亚州的两名地区检察官和一名缉毒局女官员,锲而不舍地追查,搜集证据,以虚假宣传和虚假标签起诉普渡制药。
在美国社会越来越关注阿片类药物滥用问题、慢慢的变多州的检察官开始在各自州的范围内发起调查之后,普渡花了几亿美金用于政治游说,试图阻挠限制阿片类药物销售的相关法律出台。他们的明星说客包括前纽约市长朱利亚尼(Rudolph Giuliani)。
朱利亚尼后来身败名裂是2020年的事了,在那之前他是在美国政坛风生水起的大人物。
他在纽约强力整治治安,扫荡黑手党,把五大黑帮的首脑送进监狱,成功地让纽约走出黑帮横行的混乱局面变回正常城市;911期间他坐镇指挥临危不乱,被美国人称为“美国市长”,成为时代杂志年度人物。
普渡还聘请了全世界最负盛名的管理咨询公司麦肯锡为他们设计扩大销售的策略。麦肯锡为普渡提供服务的事前年才被媒体曝光,对麦肯锡来说这是一个大丑闻。
麦肯锡为普渡提供的建议包括如何应付那些“致力于减少阿片类药物使用的缉毒署官员”、怎么样应对那些“因为未成年子女药物过量而发出情感控诉的母亲”。
最恶劣的是,麦肯锡建议普渡每发现一例药物过量服用就向相关的药品经销商支付回扣——按照这一个逻辑,药物过量、药物滥用越严重,经销商就越会卖力地推销奥施康定。
一直到最近几年,随着诉讼慢慢的变多,新闻媒体报道慢慢的变多,社会压力慢慢的变大,与此同时奥施康定的销售也开始下降,普渡终于硬撑不下去了。
2020年,普渡向美国司法部认罪,几项罚金总计83亿美元,这是美国制药公司有史以来收到的金额最高的罚单。
83亿美元的罚金是开给普渡公司的,控制普渡公司的塞克勒家族自始至终毫发无损,几乎算是全身而退。
从2008年到2018年之间,已经意识到他们的止痛药帝国总有一天会崩塌的塞克勒家族,从普渡公司的账户里陆续转出上百亿美元到他们的私人账户,其中大部分已经转移到了海外。
也就是说,普渡在这样一个时间段已经差不多是一个空壳,账上的钱并不足以支付83亿的天价罚单。
为了一劳永逸地永远摆脱法律麻烦,塞克勒家族援引美国破产法律中的non-consensual third party releases条款,提出了那个用45亿美元家族资金洗白的方案。
毕竟45亿美元不是小数目,这笔钱可以做很多事——非常典型的美式逻辑,一切都可以用美元摆平。
塞克勒家族现在的财富保守估计至少有110亿美元——造成几十万人死亡,最后只需要从吃人血馒头赚的110亿里拿出45亿就可以把所有的罪洗得一干二净。
做个简单的算术。假设塞克勒家族的110亿能保持5%的年化收益率,在九年后他们的财富会增长到170亿。
也就是说支付那45亿美元罚金甚至都不需要动用本金,光靠投资收益就已经绰绰有余。
就像当年用做过手脚的曲线图误导公众的认知,这一次塞克勒家族又用数学狠狠地嘲弄了世人。
再想想美国中西部那些因为从事重体力劳动造成浑身伤痛,服用奥施康定后上瘾,家破人亡、生活尽毁的底层蓝领工人。
那45亿美元中的大头会用于政府预防和治疗阿片类药物上瘾的公共项目。赔偿给奥施康定受害者的只有7.5亿。
总共130485名能验证自己受害者或者家属身份的人,最多能领到48000美元,最少3500美元,平均下来每人分到的只有5700美元。
更讽刺的是,塞克勒家族以热衷慈善著称,全世界有几十个博物馆、美术馆和大学接受过他们的捐款。
三个月后,去年12月,联邦法院作出裁决,驳回了塞克勒家族的破产方案,塞克勒家族想用45亿美元洗白的计划暂时搁浅。
在破产法院周围,抗议者树立起了临时的墓碑。墓碑上的名字笑脸,是一个个在这场持续20年、人为操纵的阿片类药物滥用丑闻里因为药物过量而不幸逝去的生命。